第四二四章
皇帝陛下“宽恕”了王振所犯下的罪名，那两个原本想要扑上去的小太监的脸上的神色，自然也就从参杂了兴奋、激动、快感等等的复杂神色，瞬间变成了谄媚和巴结。
在宫中行走的人物，能够混到御书房站班的，那都是人精，一个两个别的没有，演技那叫一个溜，所以光从现在两个人的面部表情上来看，是根本看不出刚刚发生过什么的。
大难得脱的王振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退出去更换衣衫了，朱祁镇有些嫌恶地看了看地上的屎尿，一抖袖子，捂着口鼻向外走去，闷声闷气地说道：“金英，你陪朕走一走罢。”
金英从地上爬起来，跨过那一滩屎尿，跟着往外走去，他倒是没有捂着口鼻，只是看着地上那一滩屎尿的时候叹了口气，就仿佛在看着王振本人。
他知道，今天皇帝能放过王振，本质上不是因为他的那段雪中送炭一般的劝解，也不是因为王振的那一番辩解，而是因为朱祁镇本身就是个念旧之人，自己做的、王振的辩解，都不过是给他一个就坡下驴的机会罢了。
虽然不知道如果自己没有开口，王振是死是活，但是那只是如果罢了，他金英需要做的事平衡，只有内廷外朝形成了平衡，他这个没有足够圣眷、只有足够资历的太监才能活得最滋润。
两个人刚刚走出御书房的门，就有几个小太监提着水桶之类的东西冲了进去，打扫卫生，还有个拎着香料的，估计是想要净化空气。
此时天色已晚，天空中明月挂在天边，洒下片片银辉，朱祁镇走在前面，金英落后一个身位跟在了后面，几个禁军的甲士和小太监分在了旁边。
站在一片汉白玉的栏杆旁边，朱祁镇站住了脚步，将手轻轻放在了冰凉的栏杆上，长叹了一声：“为今之计，当如何处置？”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金英的眉头一挑，对着周围的小太监挥了挥手，于是乎那些小太监连同禁军的甲士都离开了一段距离，金英这才低声回答道：“老奴有上中下三策。”
“且说下策。”朱祁镇微微一愣，然后说道。
“这下策，自然是严惩王公公，以正法纪了。”金英低声说道。
朱祁镇的眉头就是一皱，他刚刚给王振来了个无罪释放的大礼包，还是金英给求的情，这虽说是下策，可听起来怎么就有些扎耳朵呢？
金英也没等朱祁镇继续发问，接着给解释道：“那锦衣卫卒王永能够投书上来，想必后面已经收集好了证据，便是这些证据都是伪证，以如今锦衣卫大部背上追查郭敬叛国、小部南下监视宁王动静之局势，只怕想要找出破绽，也很是要费一番手脚，更何况，这证据七真三假，王公公便是公忠体国，一心向着陛下，却也要受些斥责的，我大明……有律例在啊。”
朱祁镇听了这话，点了点头：“确是如此啊，朕若是真个惩戒大伴，这外朝势必要步步紧逼，到时候……朕这些年做的，便都成了无用功了。”
金英低着脑袋，扯了扯嘴角，心说就是现在，你不斥责王振，这外朝也已经骑在了内廷的脑袋上了，你这些年想做的事儿，或者说诚孝张皇后留下了的那些后手，基本上也是没什么卵用了。
不过这话他也就想想，说出来就是自寻死路了。
就听见朱祁镇继续问道：“何为中策？”
“王公公继续在城东皇庄修身养性，此事便交给外朝查验一番。”金英沉声回答。
朱祁镇猛然转身，盯着他，声音里就有了点儿怒气：“这和直接斥责朕的大伴又有何区别？将此事交于外朝，还不是要让他们得寸进尺？！”
“陛下口含天宪，若是说查，定然是要彻查的，可是谁来查、怎么查，还是要看着陛下的意思的。”金英不露痕迹地拍了个马匹，“况且，陛下只是继续让王公公继续修身养性，有未曾真个惩戒于他，外朝诸臣便是有什么别样的心思，还敢悖逆陛下不成？”
说白了，这就是利用皇帝的暧昧态度，让外朝再进行一次混乱的站队，这样的话，调查王振的罪证，外朝自己就乱成一团了，大家都去站队了，再加上皇帝的态度，谁还会用心查案？
当然了，单单是这样是不够的，下层的站队最终要是要屈服于上层的意志的，而且政治归根到底是一门妥协的艺术，所以金英接着说道：“至于外朝那边，最近有甚么不太过分的奏疏，只管过了便是了，只消中规中矩，自然可保无虞。”
微微抬头，看着朱祁镇的脸上露出了犹疑的神色，金英又补了一句：“陛下等得起，可是外朝……”
嗯，外朝扛把子的杨溥、胡濙，包括英国公张辅，都不小了，七十多，离着蹬腿儿不远了，没了他们掣肘，以后皇帝想要硬推什么事儿，就容易多了。
朱祁镇听了最后这话，眉头这才稍稍放开：“那么，何为上策？”
“以诬告之罪，将锦衣卫卒王永凌迟于市，王公公重掌司礼监。”金英没有犹豫，直接回答道。
朱祁镇听了，身子就是一震，一时间声色俱厉：“你可是在寻朕开心不成？”
金英哆嗦了一下，很配合地撩衣跪倒，沉声奏道：“陛下容禀。若想乾纲独断，必要将外朝奏报尽皆拦下方可，陛下若是强硬了，外朝终归是不敢抗命的。”
朱祁镇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就现在大明朝这个体制，或者说这个法理上来说，他的话还真就是一切，他要是硬保王振，肯定是能保下来的，外朝的官儿就算不忿，辞官能辞去几个？这特么又不是隋唐时期五门七望装逼的时候，没有统一的指挥，走的那几个，空出来的缺儿，有的是人往上冲呢。
没看之前王振那么装逼，也没咋地么？
良久，朱祁镇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下策太过柔弱，上策太过刚烈，终究是不好的，便依着中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