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贵如油。这五个字放到现在也算是实实在在的事实了。李家寨三月就开始准备，四月灾情已显的时候，这水库蓄存的水也就差不过够用到五月麦收了。这节衣缩食的熬了一个多月，总算今年的收成是保住了。眼看着今年的夏粮即将入库，洛云回首想想这一个月的紧张备战不由好笑，是他之前想的太复杂了，还是他高估了那‘雍和’的威力？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现在还不能放松，二叔前日进城今日该当返回了。身在深山心自在，但这消息也太过闭塞了，都不知道外面到底什么情况了。
招呼了一声还抱着一根血淋淋的鹿后腿啃个不停的小幽，见其正吃得兴起不搭理自己，洛云也就不去管它，自个儿漫步下山了。这全村忙的火热的时候，洛云倒不是还有闲情来这半山草亭喝茶。主要是一大早白泱突然跑去敲他屋子后墙，当时迷迷糊糊的以为地震了，待跑出屋子看到站在院墙外的白泱，饶是洛云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喝斥了几句。真不知道这一位到底怎么找到他家的。匆匆洗了把脸，在梅姨没发现前就带着白泱跑到这山上来了，仔细一问才知道这位刚刚升级为母亲的白猿亲自跑到他家来没什么大事，只是特意为上次他帮忙求情的事情致谢来的。
虽说元祖要杀那‘雍和’他最后劝了一句。但主要还是因为杀了也为时已晚，既然毫无作用何必多造杀孽。要是元祖说杀了雍和就能制止今年的灾情，那洛云绝对支持元祖大义灭亲。毕竟一场天灾，受难的众生实在太多了。面对白泱，洛云对于她竟然生出雍和那么个煞星实在是心有介怀。但人家不辞辛苦的赶来致谢，洛云也就随口安慰了两句，顺便问了问元梧的伤怎么样了，那雍和有没有又闹什么乱子。待得知一切都好，元祖自那日起又不见踪影后，洛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白泱送上他们夫妻俩准备的礼物后就闪身离开了。
至于礼物，貌似白猿一族最宝贵的就是他们酿的酒了。所以白泱送来的就是一桶果酒。虽然那两人合抱的树干直接掏空，制作出来的木桶在洛云看来和酒缸差不多了，但光是闻着那透体而出的清香，洛云就知道这酒绝对是白泱夫妻酿造出的上品。想想以前都是一葫芦一葫芦的给，这次一下送来这么多，要说洛云不惊喜那是骗人的。不过白泱倒也聪明，这酒没有直接搬到洛云家里去，而是放到了他们夫妻俩在那水潭旁给洛云搭建的棚屋里。于是大清早就喝了个满口酒香的洛云吃了些烤鹿肉，竟是觉得浑身透着一股舒适。看来他这一个多月实在是太过紧张了，吃饱喝足悠悠逛逛的回到家时已经快中午了。
武叔和程沐都在地里忙碌，梅姨应该是送饭去了。家里竟是空空荡荡的没个人影。唉，这闲人的感觉有时也是挺不好的。跟个游魂似的在院子里飘荡了半天，这边给鸡笼子里添点食，那边拿着扫把挥两下，小幽那个贪吃的家伙怎么还不回来？
说起来，自从这粮食进行‘军事化管理’后，家里饭量最大的两个家伙，小幽和震岳就被洛云扔回山里去了，程沐还伤心了好一阵子。不过明明应该野性最大的异种墨兰色猛虎小幽只要一吃饱了就跑回家来赖着洛云不走，倒是震岳这头小母老虎在武力值超高的兄弟帮助下渐渐的接管了它母亲留下的这块地盘。偶尔夜里倒也会溜进程沐房里呆一会，倒是让一向有些木讷的程沐发现后感动的抱着它大哭了一场。让洛云很是感慨，这‘人兽情谊’算是定下了。
洛云无聊的在家里练字，日头尚未偏西，堂兄李成林突然跑来了，道是他爹爹回来了。洛云看李成林略显焦急的样子就知道二叔肯定是带回来些消息，当下顾不上收拾，扔下笔就跟着李成林走了。路上探问了两句，但李成林也不甚清楚，只是听他爹和爷爷说话时，似乎外面的情形不大好。
匆匆忙忙赶到二叔家里，进了堂屋见除了二叔和两位爷爷，四叔和大堂兄李戡竟然也在。看这二人满身尘土，一身短襟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显然是从田里直接过来的。满屋子人除了两位老爷子就属自个儿身上最干净，洛云不由暗道一声惭愧。落座后直截了当的问道外面的情形。
李振升回到家没顾得上喝杯水就吩咐儿子去叫人，眼下也是风尘仆仆，额头上的汗还没消，手里还攥着条巾子，不时擦一把。听见洛云询问，略一沉吟就干哑着嗓子开口说道：“这山里山外就跟不是一块地界似地，刚才老四还说今年咱们的收成比去年得欠两成，可出了咱这云山，外面村子里的庄稼今年能拣出两成来就烧高香了。”
这话一出，一屋子人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虽说之前他们也担忧，但现在各家都忙活着割麦了，都以为今年的旱灾过去了呢，谁想到……“二哥不是说笑吧，这山里山外怎么就能差那么老远去……”四叔的话也是洛云想问的，附和着点了点头。
李振升闻言冲老四一瞪眼：“这事我能瞎说吗？不信过两天你自个下山看看去。眼下县里乞讨的都快排满街了，我从县衙听的消息，要是灾民再多下去就要封城了！”
成百上千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乞讨大军，这景象洛云真是难以想象，但洛云一点也不想看看真实的到底什么样。“难道官府就不赈灾吗？”
“官府也想啊，听说县令大人急的嘴上都起泡了。但从朝廷上传来的消息看，赈灾粮食下来还得半个月！我回来时县令大人已经去州城里问消息了，看朝廷批没批外地乞食。”李振升的语气透着那么一股子焦躁，好像他就是急等粮食的县太爷似地。不过虽说自家寨子里一切都好，但见识了那荒芜的田地，那满大街要饭的，要是还能心安理得的该吃吃，该喝喝，那真是畜生都不如。
不过急也没有用，李振升接过儿子递过来的茶碗喝了一口润了润快要冒烟的喉咙，继续说道：“听主簿大人说，这次不止是关内道，山南东道和山南西道都遭了灾。长安官仓里的粮食实在不够，需要从南边调运今年的新粮来。咱们这挨着长安近的不好过，长安城里的贵人们也不安生啊。皇帝祈雨也没见有用，听说皇帝都准备去洛阳了。”
没想到还能听到长安城的消息，这倒是个意外之喜。不过这消息实在不算是好消息，放在这个时候知道也让洛云高兴不起来。皇帝这个时候巡幸洛阳，恐怕这关中的粮食是真不够吃了，这才带着文武百官跑到洛阳去来减少长安这边的粮食压力。也是，他这紧挨着长安不过几百里的盩厔县都等不到赈灾粮食，更别说再远的地方了。恐怕真要拖到月底，那往长安的官道上就该挤满了乞讨的灾民了。想想那种情形，洛云不知道该庆幸自己还有饭吃还是……感叹这雍和的威力还真是不小，围绕着整个秦岭山脉，山南山北的地界都没逃过去。
想是二爷爷看屋子里气氛凝重，觉得这些小辈操心的太远了，都是平民百姓，今年这么大的灾荒他们却不用担心挨饿。仅此一点老爷子就天天在家拜三清烧高香了，哪里还会想别的。轻咳一声打断众人的沉思，老爷子语带欣慰的看着洛云说道：“万幸当初洛云当初安抚了族人们，否则我们两个老家伙固然得在家等死，你们这些小辈为了口粮也得四处流难了。唉——”
老爷子这声悠长的叹息，听到众人耳中却是各有滋味。老四李振兴大大咧咧惯了，先前虽被二哥诉说的那种凄惨情景吓了一跳，听了老爷子的话嘿嘿一乐：“我就说我大哥这孩子不是一般人，怎么样？这下你们见识了吧，想想那天我侄子站在祠堂门口……”
“那是你大哥，就不是我们大哥吗？洛云也是我们的子侄，哪用得着你在这里炫耀。”洛云的三叔李振财刚进屋就听到老四在那咋咋呼呼，顿时没好气的顶了过去，惹得李振兴冲他一阵瞪眼。李振财也不理会他，顾自拿了毛巾抹了下脸上的汗，搬了个矮墩坐了下来，然后就询问二哥外面的情形。待李振升把县里的情况又说了一遍，洛云这位最有经济头脑的三叔眼珠子一转，问了一句关乎他们切身利益，而洛云等人却一直没想到的问题“这次灾情这么重，朝廷的赋税减免几成？”
李振升呆了呆，然后才犹豫的说：“这个……官府还没有文书下来，但我回来时县里也没催促纳粮，应该……”
“如果真像二哥说的，这次旱情分布如此之广，那今年关中说不定就得免了租子。要是这么一来，咱们今年的收成不但没少还能比往年多些。”这满屋子人包括洛云在内，会各种本事的都有，但惟独就是没一个会算账的。别说这些大老爷们跟那些读书人一样不持家，关键是这些人虽然不用操心着治国平天下，但却忙碌着种地打猎、卖手艺。至于挣得钱，那都是家里女人管着。真要问这些人家里存的粮食够吃多长时间，怎么吃的长久，怎么吃的快那还得问屋里那些烧水煮饭的妇人。所以眼看李振财这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拨拉起算盘账来，这一屋子老老少少都只有听的份。
记得梅姨偷偷摸摸背着所有人给自己看他娘留下的‘宝藏’时，倒也是张口就来。还给洛云筹划着该如何如何花销经营，也不知盘算了多久了。这份心意实在让洛云感动。想远了，洛云为自己这想到什么是什么的脑子很无奈的咧咧嘴，不想却正好被一直关注着他反应的李振财看到了，以为这个在山寨里影响力越来越高的侄子有什么不同想法呢，立刻就问了出来。
“洛云可是担忧咱们这粮食不够？虽说这今年的麦子还没割完，但我挨家问过了，估摸着最多也就比去年少两成。其实我看大家伙都是往坏里猜得，今年应该也就少收了一成。再加上之前我们卖鸡鱼换回来的那两车粮食，我们就算拿出一些来开饭庄，也不会饿着咱自家族人。”这考虑的还真是挺远的，洛云怎么突然觉得他三叔的神情跟那些趁着灾荒囤积粮食高价出售的奸商那么像呢。不过他三叔只是念念不忘那官道旁房屋已经搭起来的‘饭庄’，眼看着吃喝保证了，这做买卖的瘾又上来了。
眼见大家都看着等自己发话，洛云这话语权重了，心里可不乐意，话说他就想当个任事不管的逍遥子而已。头前要不是为了肚子被逼无奈在祠堂发了那么一次威，也不至于现在村里有点事就把他给叫来。甭管洛云心中怎么抱怨，这该说的话他还是得说，心里考虑了一下这种灾荒环境下开饭庄的利弊，最终摇了摇头，抬头见三叔还想劝说什么，洛云抢先道出心中的忧虑：“三叔，现在粮食确实是奇货可居。但我们不是那些大粮商，我们的粮食就这么一点。若是那些饥饿的灾民纷纷闻讯而来，我们能管的起多少人？”
李振财闻言却没听出洛云话里的意思，就在脑子里算起了胀，真个考虑起寨子里能拿出的粮食能做几顿饭。旁边的堂兄李戡一向是喜好这样的机会，但见识有限，见三叔没说话就开口应道：“我们就拿出那么些粮食，吃完了就算了呗。他们还能逼着我们给他们饭吃不成？”
没等洛云开口解释，三爷爷倒是早就反应了过来，眉头紧皱。闻听自己亲孙子这话，就忍不住教训了一句：“你当那些饿的头脑发昏的人不敢？这人要是吃不饱肚子，官府都敢抢，还会在乎你一个小小的饭庄？”
李戡愕然看着自己爷爷，又看看洛云，见洛云点了点头。有些颓丧的低下头不说话了，倒不是为了爷爷的教训，而是明明他年纪比洛云大，洛云连山都没出过怎么这有些事情上的见识却比自己强了那么多？
李振财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他也是乱世熬过来的，几年前那场旱灾也是经历过的，只是一时陷入了做买卖的大梦里忽略了这乱民的恐怖而已。这饭庄今年是开不起来了，遗憾的叹了后气，接着就意兴阑珊的闷头坐在那里喝水不说话了。
洛云见众人刚刚被三叔吊起来兴头低落了下去，自个儿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么有诱惑力的事情他也想，但无奈历史教训委实太多，哪怕他读书再少也知道，百姓吃不饱饭能做出什么。王朝都能因此而灭，何况囤积居奇的粮商。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就算他李家寨平价卖粮，但他们不是大粮商，他们的粮食除了自己吃拿不出来多少。若是太平年间开个小饭庄每天最多十几口子人吃喝还行，但要是让外面一个村的人都来吃，这粮食能吃多久？等到养不起了再关门谢客，那些没吃饱的人还肯走嘛？
“二叔，咱们外面那个村子情况怎么样了？”
李振升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说道：“还能怎么样，地都荒了，我回来时见田间地头农妇孩子的都在捡麦穗呢。”
捡麦穗……想起早上看到的山谷中刈麦的火热场景，山里山外果然两重天。
洛云叹息一声，刚刚看到李成林百无聊赖的坐在角落里，这才想起一件拖了一年的事情，觉得就算不能利用这个机会挣点银钱，好歹能让李家寨这穷山村的名声改一改。面对众人不解的目光，洛云才状似无心的说道：“我只是想到几位婶娘还有堂嫂们都是外乡的人，这灾情严重，她们应该都挂心娘家吧。”见大家还是不明所以，洛云干脆眼睛直直盯着李成林看“像前两日张松家的来找梅姨时就曾言说，自个儿在这里不愁吃穿却不知道爹娘家中怎么样了，想要回去看看呢”
这话这个时候说出来，众人就是反应再迟钝也知道洛云话里有话了，只是一时还不知道洛云到底指的什么。倒是从年前就为了儿孙们的婚事闹了好一阵脾气的二爷爷顺着洛云的目光看向自个儿亲孙子，这才恍然大悟过来，心中略一寻思，不禁高兴的一拍桌子说道：“没错，没错。这各家的媳妇们肯定都挂着自己娘家，振升啊，等忙完了这阵你给各家递个话，想回家看看的就让她们回去一趟。对了，那嫁出去的几个闺女……哎呦，我这老家伙自己吃饱了倒是把自家的女儿给忘了，振升你赶紧的给你妹妹婴娘捎个信去，要是她家里也没了收成就让她回来住，可别饿着了我那外孙……”
对于老爷子这一惊一乍的，心领神会的洛云是闷头喝茶，其他人却还是不解其意，只以为老人家关心自家女儿和儿媳妇。要不怎么说人老成精呢，洛云几个叔叔堂兄就没一个弄明白的，倒是三爷爷眼珠子一转也反应了过来，不过李戡已经成婚不需要他担心，也就乐呵呵坐一旁喝茶。
一直到出了二叔家院门，还没想明白的四叔抓着洛云不放：“你和两个老爷子弄什么鬼呢？”
洛云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眼瞅四叔那胳膊上的肌肉就要鼓起来，为了避免自己这细胳膊细腿再受什么外伤，洛云赶紧闪开两步却正好撞到了刚出门的三叔。回头一看三叔也是一脸好奇的样子，知道这一位脑子里的精明都用在生意经上了，再加上他那位堂弟还小，也没看懂这步暗棋。眼见逃不出两位叔叔的‘魔掌’，洛云耸了耸肩说道：“眼下整个关中都将要闹饥荒。”
四叔李振兴两眼一瞪：“废话！这谁不知道。”
洛云偷偷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人人都说我们这是‘穷山村’。”李振财点了点头明白了一些，笑着看了一眼故意卖关子的洛云，接口说道：“但这饥荒的时候，我们这穷山寨里却能吃饱饭，他们那些往日富裕的村子却只能饿肚子乞讨。呵呵，洛云心思就是活泛。咱那点粮食拿来卖嫌少，但用来挣个名声却是足够了。”
这边叔侄俩相视嘿嘿一笑，旁边李振兴却还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挣名声？咱就那点粮食换点什么不好，挣那不能吃不能穿的东西干嘛？”
“老四你怎么还不明白，你家坤儿，二哥家成林可是都不小了。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说亲家不就是因为咱李家眼瞅着就要富裕起来了，看不上原来那些穷门小户的人家了吗。但咱们窝在这大山里，你就是家资万贯外面人也不知道啊，你说出去人家还以为咱这是穷乡僻壤的破山村呢。眼下不就是个改头换面的好机会吗？洛云让各家娶的媳妇回娘家一趟适当的接济一下，再把那些嫁出去的闺女们叫回来住些日子，咱李家寨灾荒年也能吃饱肚子的事不就传出去了？到时候你再给坤儿找媳妇儿的时候人家还不抢着往你家送？嘿嘿，那时就不是咱赔着彩礼去求了，而是咱坐在家里喝着茶，随便挑哪家姑娘顺眼了。”
洛云虽然觉得三叔这话有些夸张了，但看两位叔叔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让大家兴奋兴奋也挺好，也就站在一旁陪着笑了一阵。谁想他四叔倒是个义气的，哈哈大笑完了，啪的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十分认真的说道：“洛云你不用着急，等你坤哥娶了媳妇。我就给你挑个跟你娘一样的女子回来做老婆！”
洛云呲牙咧嘴的逃出四叔的魔掌，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腹诽不已，他什么时候着急了？这个四叔，等等。难怪当初李坤就说过那样的话，感情四叔对他那位去世的娘还一直暗恋着呢，这找媳妇儿都是按照他母亲的标准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