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太今年六十岁了，虽是满头银发，面容却还很显年轻，瞧着也就五十岁出头的样子。
她这几年潜心修佛，早已不过问林家的家务事，但她每日都会让身边的秦嬷嬷去打探林家家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一日也不曾落下，所以虽然她寸步不离清心堂，但实际上林家的大事小情她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你是说，四姑娘让马房的小厮给九姑娘的马车动了手脚，想要陷害她不能及时回来，好污损她的名节？”
林老太太放下手中的佛珠，睁开了眼睛。
秦嬷嬷低声道：“是，现在外头都在议论着呢，说是不单四姑娘让人给九姑娘的马车动手脚，还在外头找了土匪，想要趁九姑娘拜祭生母的机会置她于死地呢！”
“胡说八道......”林老太太”嗤“了一声道，“都找了土匪想杀了九姑娘了，她干嘛还要多此一举，给九姑娘的马车动什么手脚？”
秦嬷嬷赔着笑道：“我想也是，还有人说，那日晚上九姑娘晕倒，也是四姑娘下的手。”
“林管家怎么说？”
秦嬷嬷小心翼翼道：“林管家已将事情查明，九姑娘的马车确是马房一个叫做鸣鹤的小厮动的手脚，而这鸣鹤和四姑娘身边大丫鬟海棠有私，再往后......他也没查明白。另两件事倒真的与四姑娘无关，一件是怡心院小厨房的婆子自做主张，另一件......老太太，这四姑娘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呢，哪来的本事能使唤得动土匪呀？”
林老太太沉吟了片刻，又道：“那九姑娘是个什么反应？”
秦嬷嬷笑道：“这九姑娘倒是改了性子了，要换作以前，她肯定得闹个天翻天覆，可这次她却主动对林管家说不想再追究了，以和为贵。”
“哦，是吗？”林老太太略略有些意外，“她真有这么大肚量？”
秦嬷嬷感慨道：“怎么说也是未来的世子夫人了，多少也该懂点事了吧。”
林老太太目光沉沉的盯着窗外道：“再懂事，也是个私生女，上不得台面的。”
秦嬷嬷不禁问道：“老太太，当初大少爷执意要将九姑娘嫁进侯府，您老为何不阻拦一下呢？若是那时......“
“嗨，两害相较取其轻罢了。”
林老太太站起身，走到了窗前，轻声道：“若不嫁九姑娘，那只能嫁四姑娘——嫁四姑娘还不如嫁九姑娘，所以，我便没有插手此事。”
这下，秦嬷嬷可有些糊涂了。
“老太太，四姑娘怎么会不如九姑娘呢？四姑娘可是嫡女，嫁过去的话，咱们林家面子上也好看些。况且，四姑娘好歹还有大太太教着，这九姑娘打小就没人管，这教养方面可比四姑娘差远了。”秦嬷嬷话音刚落，便想起了林四娘刚刚才算计了林九娘，赶紧就闭了口。
林老太太见她脸色一变，猜出了她的心思，苦笑一声道：“那我问你，若四姑娘嫁去侯府，情况会怎样？若她不得宠还好，若是得了宠，大太太的尾巴还不翘上了天？将来若是再生个一男半女，你觉得，大房还能像现在这么安分吗？”
秦嬷嬷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道：“原来，您是怕......”
“是。”林老太太长长的出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林家这两个儿子，没一个有出息的。若不是有之澜，只怕现在林家已经败落了。不管怎么说，只要我这个老太婆在一天，就得保之澜一天。老大媳妇是个眼皮子浅的，虽然她没生下儿子，可大房还有几个庶子，难保她不打庶子的主意。若真的让她得了势，只怕咱们林家就真没好日子过了。”
秦嬷嬷是林家的老人了，对于小乌氏的脾气是再清楚不过，便也跟着附和道：“老太太说的是，要说，还是之前的大太太......”
“可不是嘛。”林老太太隐隐带着怒气道，“要说荻音那孩子真是不错，长得好，脾气也好，容我这个当娘的说句不中听的，她嫁给东涯那都是委屈她了。只可惜呀，走得太早了......若她还在，家里哪还能出这么些乌烟瘴气的事。”
秦嬷嬷扶着林老太太坐到炕上，又倒了杯温热的茶，双手奉到了林老太太的面前：“您也别多想了，好在珏哥儿争气，再过几年，说不定也能像当年的大少爷一样，可以开始打理林家的生意了。到时候，咱们林家的生意一定会更加兴旺的。”
一提到林世珏，林老太太的脸上顿时溢满了笑容。
“的确，我老太婆还等着珏哥儿娶妻生子，等着当太奶奶呢。”林老太太刚把眉眼舒展开，却又拧紧了眉头，“只怕让小厮给九姑娘的马车动手脚的幕后人真的是四姑娘，若不是她，那便是老大媳妇......这次她们没得手，只怕还会有下一次。”
秦嬷嬷劝道：“九姑娘自有林管家和大少奶奶关照，您还是别多费神了......”
林老太太没再说话，只是笼起了手，慢慢的半闭上了眼睛。
秦嬷嬷知道林老太太是累了，便慢慢的扶着她半躺下，又给她盖了床薄被。
见老太太的呼吸渐渐均匀了下来，秦嬷嬷便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又顺手将门虚掩上了。
清心堂并不大，除了林老太太，也就秦、李、章、宋四位嬷嬷。
秦嬷嬷原先是林老太太的陪嫁丫鬟，一生未嫁，陪伴了林老太太几十年，一直是忠心耿耿，因此虽然她才智学识不出众，办事能力也不出众，林老太太却一直最倚重她，也最信任她。
秦嬷嬷比林老太太小四岁，今年也是五十六岁的人了。这几年随着年岁渐长，秦嬷嬷的心思也是越来越多。
按说她是林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嬷嬷，不管林老太太在不在，林家都会为她养老送终，绝对是不会亏待她的。
但都说落叶归根，林老太太本姓文，祖藉祁州，秦嬷嬷也是祁州人，四十多年前跟着林老太太来的伏州。林老太太在当姑娘时在娘家过得并不如意，出嫁了之后也很少和娘家联系，顶多是逢年过节派人捎点礼回去，久而久之的也就和娘家人渐渐生分了下来。
林老太太膝下有儿子，有孙子，加上父母早已仙逝，对娘家并无多少牵挂。可秦嬷嬷却不同，她一生未嫁，无夫无子，年纪越大，就越牵挂娘家的亲人。
可是，她又不好在林老太太面前提起此事。
毕竟，祁州山遥路远，总不至于因为自己想念亲人，就让林家劳师动众吧。
秦嬷嬷下定了决心，林老太太在一天她就伺候一天，若有一天林老太太不在了，那她便要回祁州去，看看故土，看看故人。
因此，她一直都待林之澜很是客气，为的就是万一有那么一天，林之澜能给她行个方便，能多照顾她一些。
“也不知这日子怎么就过得那么快，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秦嬷嬷轻声的嘟囔了一句。
当初陪着小姐嫁到伏州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可转眼已经是四十多年。
曾经的如花美眷，已彻底的消失在了逝水流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