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愫愫，怎么听清影说你依旧未进食？”高孝瓘走进怀愫阁，步伐有些沉重，第一句话就是问她的情况。
“大概是天热的缘故，所以不太有胃口。”浅愫注意到了他的阴郁表情，关切问道：“又有什么事发生？”
高孝瓘深吸了口气，握住她单薄的肩头，直视她的眼睛：“你听我说，想要听这个消息，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听完之后想哭，你便大哭一场，但如果敢闷在心里，我就不将这个消息告诉你了。”
看到他如此认真谨慎的模样，浅愫心里不是不害怕的，这必然是一个坏消息，可究竟是坏到了哪种程度，以至于他怕自己会承受不住，而要事先与自己约法三章？
好奇最终还是战胜了恐惧，浅愫认真道：“你说吧。”
高孝瓘更加牢牢地盯住她的眼睛，像是可以把力量传递给她：“皇上，杀了俨儿。”
即使是做了心理准备，即使是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又怎么样呢？
呼吸一窒，心脏像是一停。
幸好有人扶住她的肩膀，否则她一定会瘫倒在地上。
眼角是难以抑制的冰凉液体滑下，目光空洞迷惘。
高俨，那个坚强的孩子，那个单纯的孩子，自己才刚治好了他的病，他应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的，怎么就能……
无力的身体被按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带着淡淡兰花的香气，高孝瓘尖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她哭的不仅仅是早逝的高俨，更是她胎死腹中的孩子，压抑了许久的情感一时间被爆发出来，哭到泣不成声。
高孝瓘感受到胸前的一片湿冷，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将怀抱拥得更牢固。
就依偎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吧，她压抑着这些东西已经太久太久了。哭完了以后，就做回桃花树下巧笑倩兮的女孩子，什么也别想。
隔天清影又是端了一碗丝毫未动的血燕窝从怀愫阁里走出来，一脸困惑与担忧。
小姐究竟得的什么怪病，竟连她自己也查不出来。再这么下去，一日日减了力气，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迎面遇上正往怀愫阁走来的赵嬷嬷，清影赶忙走上前。赵嬷嬷是小姐的乳母，看着她长大，经验丰富，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嬷嬷。”
“哎，清影姑娘。”赵嬷嬷和蔼的打招呼，见到了她手里完完整整的一碗血燕窝，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小姐还是没吃？”
清影也皱眉：“是啊，一直说是没胃口，见了东西就恶心，也不知是什么怪病。”
赵嬷嬷脸色一变：“你是说，见了吃的就恶心？”
“可不是吗。都好几天了，几乎没好好吃过东西，王爷都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
赵嬷嬷紧锁的眉头忽然解开，豁然开朗般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甚至禁不住拍起了手。
“嬷嬷，你这是？”清影疑惑。
“哎呦，你们姑娘家的就是不懂，小姐这不是有病。”赵嬷嬷笑容满面道，“是有喜了。”
清影几乎差点砸了手里的碗：“什么，有喜？”
“是啊。”赵嬷嬷喜不自禁的滔滔不断讲起来，“坐胎头几日啊，就是这样的，没胃口，还一直反胃恶心，你吩咐厨房给小姐多做点酸的，像什么酸梅汤啊，酸蜜饯啊，最好是常常备着，等过了这头几个月啊，反应也就不会那么大了。”
清影暗自快速记下，激动地小跑而去，一边笑道：“谢谢嬷嬷提醒，我得赶紧去厨房吩咐了。”
赵嬷嬷看了看绿色身影逐渐远去的背影，笑意愈深。她的小姐终于又怀上孩子了，希望这个小王爷可以平平安安生下来，也能帮她摆脱之前的痛苦。
今晚的兰陵王府气氛有些怪异。
先是一桌子菜都带上了酸味，这倒还好，浅愫反倒觉得有了些许胃口，动了筷子，高孝瓘看着欣喜，也没说什么。
再者就是一旁侍立的小丫头清影不断地发笑，又不敢大声笑出来，只捂着嘴偷笑，引的人更加疑惑重重。
“清影，你到底在笑什么？”浅愫再也听不下去了，放下筷子正色问。
清影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太过于奇怪，可她又不想现在就说，只想着等吃完饭以后慢慢说，还不知小姐和王爷听到后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现在，只能好好忍住，她强忍笑意，说：“奴婢，奴婢是看着小姐有了胃口，这才开心得笑的。”
“是吗。”浅愫知道清影素来是个不会说谎的，既然她这么说了，也就不再问下去。
无言饭毕。
三人回到怀愫阁。
浅愫在烛火下细细研读弱水的医书，把每一种病症毒物与解法都背的烂熟于心，高孝瓘靠在镜台边笑容温暖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似是要把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刻在心底。
清影本不好意思打破这样情意绵绵的画面，可是她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说，也只好打破了它：“王爷，小姐，清影有话要说。”
浅愫略一抬头，合好手里的书，浅浅笑道：“说。”
清影笑得话都说不完整：“小姐，小姐您有喜了。”
两人都同时震惊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高孝瓘大跨步走到桌子前，与浅愫面对面坐着，急切地想知道她把脉的结果。
浅愫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之前怎么就一点点也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自己怎么可以还是那么粗心。
两种跳跃声，是喜脉，真的是喜脉。
孩子，是不是之前的孩子，又来找她了？
“愫愫，结果如何？”高孝瓘迫不及待地问她。
浅愫出神地说：“是，是喜脉。”
“真的。”高孝瓘喜悦的笑容如百花齐放，明媚动人。
自己有了一个与她的孩子，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这个孩子，他必定是要拼死保护着的，绝对不能再失去一次了，绝对不能让自己和她再忍受一次这样的痛。
清影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也没她什么事了，微笑着退了出去。
高孝瓘感激地看着浅愫，握住她的手，万般深情地说：“愫愫……”
浅愫还是没有从震撼里走出来，这是一个梦吗？
因为想了太多，思念太深，所以老天爷也同情她而给她织的一个梦吗？
自己的孩子，化成了一滩血水的孩子，真的回来了？
孩子，你放心，即便是让娘亲把这条命还给你，自己也一定会让你平安无事的出生的，绝对不会，让你再离开自己一次。
浅愫突然反手握住了他：“告诉我，这是真的，这不是梦。”
高孝瓘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缓慢而坚定的说：“这是真的，这不是你的梦。”
心底微微有点痛，都是自己，让她变得对那个早夭的孩子那么愧疚，以至于到了现在都不敢相信。可是该愧疚的，一直是自己，是自己，对不起他们。
他要感谢这个迟来的孩子，是他让他的娘亲可以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也是他，让他的娘亲与爹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高孝瓘把耳朵贴近浅愫的腹部，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心跳声传出。这是他宝贝的孩子，这是他珍惜的妻子。此刻，他甚至感动的有些眼眶湿润。
外头是满月，月光柔柔的，照在两人互相依偎的场景上，像一幅静谧的画。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和窗外的月亮一样，圆满而平静。
朝里人人都开始讶异怎么兰陵王近日总是笑容满面的，笑靥如花，美得让他们都不能专心上朝了。
但他觉得这是自己一人的幸福，并不想与太多人去说，所以当别人问时也只是笑而不语。
大将军斛律光已是这月在下朝后第十三次问他：“兰陵王，今日可是府上有什么喜事？”
高孝瓘难掩笑意，一想起浅愫，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眼睛里便温柔得无以复加：“无事，大将军费心了。”
怎么可能无事。斛律光没有那么轻易相信，不过，既然是好事，他不说，倒也没什么。
高孝瓘渐渐隐去笑意，言归正传：“穆提婆现在是皇上的宠臣，他求娶你的庶女，你不许，就不怕他记恨？”
“哼，那个小人，就和他母亲陆令萱一样是个只会阿谀奉承的。那陆令萱，仗着是皇上的乳母，义女又是穆昭仪娘娘，以郡君的身份权倾后宫，当初的和士开就是她的义子。她的儿子穆提婆，就凭着穆昭仪赐姓的恩宠，胡作非为。说到底，说到底还不是把我女儿当作了垫脚石！”
高孝瓘垂眸：“可知世事是难料。”
“我的女儿也实在太不争气了些，让自己的侍婢骑到了自己头上不说，又不能给皇上生个太子，还得把穆昭仪的儿子认作养子，让别人的儿子做了太子。唉。”
“你也别怪皇后，她只是不懂得讨好皇上罢了。”高孝瓘说，“你可曾想过，若是小人向皇上进谗言，你该如何自保？”
斛律光抚了抚须，像是深深陷入了一个难题中。
大将军府里有点热闹。
几个宫人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斛律光和府里众人在门口欢迎。
“大将军，可喜可贺啊。”领头的太监笑道，“皇上实在是器重你。这不，给你送来一匹好马，说明天要一起游猎东山，您可一定得去谢恩啊。”
斛律光阴着脸怎么也猜不到高纬的想法，所谓游猎东山，目的究竟是什么？
怕迟疑太久别人会起疑心，也只能接受了赏赐：“臣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