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还有残存的血腥味，高孝瓘一点点撕开浅愫沾满血污的衣服，越是看得真切，就越让他怒火滔天，自己刚刚就应该杀了那个女人！
雪白的肌肤上是狰狞的伤，触目惊心的红色，每一道伤都能让自己受一下锥心之苦。
他错了，他是真的错了，大错特错。
自己爱上的从来就只有她一个，可是，却错过了两次。
愫愫，这是你对自己的惩罚是不是？
处理好伤口，浅愫三天三夜都未曾醒来。她不醒，高孝瓘便也不离开怀愫阁，寸步不离的在床边守了三天三夜，日夜不眠。
“愫愫……”他无力的说，双手既温柔又牢固地握住浅愫柔若无骨的手，低着头抵在她的手上，眼睛里有氤氲的雾气。
冰凉的吻落在更加冰凉的手上，有咸咸的血混合泪的味道。
“你知道吗？我现在，既想让你醒过来，又怕你醒过来。”高孝瓘轻得如自语地说，“我怕你恨我，怕你见到我之后，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愫愫，我从未这样怕别人恨自己，但是，如果你要是恨我，我便觉得，觉得……”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盯着浅愫。
她比以前清减了许多，眉梢有化不开的忧愁。这三年来，她受了多大的艰难？一个未曾受过苦的女孩子孤身在外，都是怎么过的？
高孝瓘恨极了自己，恨不得用生命去换这场误会没有发生。可是，又怎么可能？
床上的人轻声低喃，眼睛依旧闭着，表情痛苦至极，像是陷入了一场梦魇。
“你说什么？”高孝瓘听到浅愫开口说了话，虽没有听得太清，但已经让他喜出望外。又生怕自己的喜悦会惊吓了她，于是尽量压低了声音。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高孝瓘俯下身子将耳朵靠近她的唇边，才勉强听清了两个字：“孩子……”
孩子？她一直说的两个字是孩子吗？什么孩子？
像是梦见了什么最可怕的东西，浅愫忽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惊恐地看着前方。
缓过神后，才看见了床边一脸感动地说不出话来的男子，不变的风华绝代，只是眼睛里有血丝，憔悴至极，莫不是他一直守着自己？
“愫愫……”高孝瓘快要喜极而泣，“你，你醒了？”
浑身还是难以言喻的疼痛，连动一下都觉得会痛晕过去，哪怕是呼吸也是疼的。她扯了扯干涩的喉咙，沙哑说道：“水……”
立即就有一杯水递过来，浅愫想要伸手接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伤得厉害，一个不小心就扯痛了伤口，痛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小心！”高孝瓘说，可又不敢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痛，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杯子被贴心地递到唇边，浅愫迫不及待地一仰头喝得一滴也不剩，如同久旱逢甘露，原本焦灼的喉咙一下子就舒服了许多。
高孝瓘随手放好了杯子，关切的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痛得厉害？”
浅愫实在不想看到他，总是一副疼你爱的样子，心里却比谁都无情，让人深陷其中，还浑不自知，就像个摄人心魄的妖精。
将头扭到一边，说：“这便是王爷留下草民的后果。”
高孝瓘最怕的就是她对自己的这种反应，不生气，不反抗，只是绝望陌生，让他觉得自己对她而言，根本什么都不是。
他不想再解释，什么解释都是多余的。他只想告诉她，他爱她，自始至终，爱的只有她。
“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我给你取名玉儿？”
无奈的苦笑，当然记得，怎么会忘记，那是他的挚爱不是吗？可是又关自己什么事？
“记得又如何？”
“其实，玉儿不是她的名字，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看见她有一块玉，所以，就这么叫了。”他说，“我遇见她的时候，还不过是个孩子，她在桃花树底下跳舞，场面美丽得，就像一幅画一样……”
浅愫早已听得回过了头，看着他近乎沉醉的眼神，仿佛也看见了那个画一样的场景。
那是娘亲的生辰，爹请了北齐许多的皇亲国戚与达官贵人来到丞相府内。她不爱热闹，就一个人躲在桃花林里，娘亲的生辰正值桃花开得最好的时节，一树树的花开，如同朝霞一样奇幻美丽，又如她额头的一点桃花新妆，她忍不住跳舞，快乐地在花海里旋转，沉醉于漫天飞舞的红色中。
偶然一转头，却看到了远处正站着一个漂亮的少年，少年花瓣似的眼睛正盯着她，精致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笑意。她对视着那个美丽的少年，也笑了一笑，两人就这么在桃花林中相视而笑，安静而美好。
原来，那个美丽少年，就是他。
他们的眼睛是一模一样的，他们的笑容是一模一样的，自己怎么就会没发现呢？
有一瞬间感慨世事无常，原来她一直介怀的对象，就是自己。
这又算什么呢？命运无聊的游戏？
如果这番话他在三年之前说出来，自己一定会觉得这是缘分天注定，老天爷的恩赐，是怎么也要跟着他的。可是，现在，她很累了，再也不想相信命运了。
浅愫的眼底恢复波澜誓不起：“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对方疑惑：“什么？”
“我们有过一个孩子。”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可是，他死了。因为我救了你，断肠草的毒，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于是，他死了。”
从大喜，到大悲。
就在谈话间，让他经历了从九重天跌到阴曹地府的滋味。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更说不出任何话来。
所谓命运，原来就是如此，先给你看到一点希望，然后将你伤得体无完肤，这就是造物者的乐趣。
浸渍上了亲生骨肉的鲜血，他知道他们之间的鸿沟已经越来越深了。
浑身僵硬得像是木雕石刻，一步步以极慢极沉重的方式走出了门。
出门时吹起了一阵风，拂起男子的墨发，露出一张美玉似的侧脸，看上去竟然是没有温度的。
夜幕降临，毫无征兆就下起了雨，之后越来越大，似是有心要将尘世间一切恩恩怨怨都洗濯干净。
雨打芭蕉，点点滴滴，听着让人心烦至极。浅愫自然是无法入睡，一闭眼就是孩子与高孝瓘的脸，弄得她都快心力衰竭。
坐在窗边听雨，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心里越来越烦躁，甚至就想要冲入雨里好好清醒清醒，浅愫不假思索，忍着全身的疼痛，走到了门前一把推开。
却看见了黑夜里早已被雨水淋透的二人，高孝瓘如木雕般站着，枫杨跪在他的身后。
不由得怔怔的看了半天。
两人见她出来都像是很惊喜，高孝瓘的脸上有了虚若透明的笑，即便是雨里这样狼狈的他，还是能美得让人惊为天人。
他叫她的名字，语气温柔：“愫愫。”
浅愫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何必这么糟践自己。”
“你若不愿原谅我，我便一直在这里等下去。”伴着响亮的雨声，他的话却还是掷地有声，如同一个誓言。
浅愫无奈，终还是不忍心看他这样子，回屋拿了柄油纸伞走入雨帘。
油纸伞遮住了头上的一小方天地，有雨水跳跃在伞面上的声音。
“进屋说吧。”她略一低头，“枫杨，你也进来吧。”
“枫杨闯下大祸，甘愿接受惩罚。”他坚定的说。
浅愫也只好让他留在雨里，与高孝瓘走入了屋内。
从柜子里找出一件披风，拿到了浑身湿透的高孝瓘面前，抬手道：“先披着吧，不要着凉了。”
“愫愫。”他趁机握住她的手，“你怎样才能原谅我？”
她懒得反抗，没有温度地笑道：“你做错什么了吗？”
他一时被问得语塞，只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做错，又何谈原谅？”浅愫说，“你放不下的，只是多年来的执念，不是我。”
“不，不是这样的。”高孝瓘解释，“我是真心的。”
她又虚弱地一笑，慢慢把手抽离出来：“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不重要。如今我与你的一切缘分都已断绝，还请王爷记住您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放下，自在。”
高孝瓘张皇失措，又连忙反手握住她：“不要，不，我不准你再离开我！”
像是想到了她对清影的愧疚，自己的确是不忍也不舍再离开她。
如果说自己的一生已经这样注定了。
那么，她只希望身边的人可以过得好一些。
无奈近乎绝望的叹息：“你原谅枫杨吧，你原谅他，我就原谅你，留下来。还有，我在医馆里的朋友，你派人去和他们说一声，不要让他们担心。”
紧皱的眉目舒展开来：“你是说，你愿意？”
浅愫闭着眼无力地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好，我这就去办。”
看到他像是孩子心满意足的喜悦之情，浅愫莫名的只觉得好笑，这个人，怎么也会像个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