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草。
天下无药可解的毒。
高纬他怎么可以变得如此狠毒残忍！这是他的王兄啊，他怎么可以这么做！
浅愫心寒至极，垂了垂睫毛，向背后的枫杨与清影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我会救他的。”
听到关门的声音后，浅愫朝着紧闭双眼的高孝瓘扯出一个美丽到虚幻的微笑。
她只是遗憾，不能再看一眼那双深邃乌黑的眼睛。
温柔地抚过渐渐冰凉的脸，他长得是真的很好看，自己为他沉迷深陷万劫不复，也不算是不堪吧。
其实不是没有办法救活他的。在师父的医书上，关于断肠草的解法，虽只有寥寥四个字，但也已足矣。
以命，换命。
当初他也曾救过自己一命，暂且也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如今，就只当是把命还给他吧。她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什么的，总要还清，才会觉得安心。
把玉蝶慢慢从身上取下，放入掌心，再把高孝瓘的手覆上去。
他的手很冷，但是没有关系，很快就会恢复温度的。
顿时，玉蝶像是在两人之间打通了一条道路，有毒的黑气顺着羊脂白玉源源不断的通往浅愫体内。她咬牙忍痛，任凭断肠之毒断肠，也绝不把手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高孝瓘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而浅愫早已经虚弱的面如白纸，睫毛上也似结上了冰霜。勉强把玉蝶握住，一步步都像是耗费了全身的力气。
走至门口，她颤抖地推开门，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手里的玉蝶也掉了下来。
“王妃小心！”
枫杨扶住她，偶一回头就看到了地上隐隐泛着黑气的白玉蝴蝶。
待到清影接手扶住了浅愫，枫杨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玉蝶，递到浅愫面前：“王妃，这是您的东西吗？”
浅愫接过玉蝶，提起精神对枫杨与清影说：“我已经救了他了，不要再拦我。”
清影听到她这么说，连忙想要拦住。可不料却被枫杨用力拽住。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枫杨，发现他的眼睛里居然是冰凉一片，竟看得自己说不出话来。
顺着方才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浅愫几乎要撑不住了，自己已经完全没了知觉，全身又疼又冷得直发抖，好像是全凭意念在前进，而她的意念就是不能死得离兰陵王府太近。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脚底下越来越不稳。
大约已经到了林子里吧，再一迈步，就踩到了个不稳的石头，浅愫没有任何自救的办法，只能硬生生摔在了乱石林立荆棘丛生的地上。身体被坚硬的石头与生着倒刺的植物划出一道道口子，与断肠草的痛苦相比，便感觉不到皮肉上的痛。渐渐的，她的身体慢慢变凉，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很长很长。
她看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眼睛亮闪闪的，如同黑夜里最夺目的星辰，皮肤雪白光滑，胜过自己的羊脂白玉，咧着还没长牙的小嘴单纯的笑着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臂，像是要她抱。
于是她就微笑着走了过去，想要抱一抱这个可爱的孩子。
突然，前一秒还在笑着的孩子化成了一滩血水，她的梦变得血腥恐怖。
血水渐渐幻化出高孝瓘的模样，是穿着一身红色新郎服的他，喜服红得让她睁不开眼睛。
只觉得全身都好痛，痛苦地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打碎这个梦。可越是想离开，这个梦就越是像个魇一样纠缠着她。无助得泪水肆流，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姑娘，姑娘。不要怕，这只是个梦。”
“不要放不下，放不过别人，就是放不过自己。”
有人在叫她，有人可以救她出这个可怕的梦魇。
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地握住了那只手，不肯放开。
挣扎了好久，她的梦魇终于慢慢消失了，她也慢慢平静了下来。浅愫提起力气，努力睁开了眼。
这里是师父的茅屋，熟悉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安心，接着定神看清了被她一直紧紧握着手的人。
是个好看的男子，黑发如墨，面如冠玉，着一身白衣，浑身是超凡出尘的洒脱不羁，仿佛万物在他澄澈的眼眸中都只不过是红尘一梦。
不知怎么的，浅愫觉得面对着他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那是一种在爹娘死后，她再也没有过的温暖感觉。
小腹忽然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刺骨疼痛，阻止了她的思绪。
如同被重物击过般，疼得她死死的抵住腹部，苍白了脸色，冷汗不住的往外冒。
“很疼吗？”男子关心的问，回头吩咐道，“硫玉，快把药拿来。”
门外走进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眉目清秀，麻利地将手中一碗黑乎乎的药递到男子的手中。
浅愫快要疼得没了意识，闻到那药里也没有什么有毒的成分，为了能不再忍受痛苦就一口气把药汁喝了下去，苦得她直皱眉。
缓过来一些后，便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自己身中断肠草之毒，任凭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是怎么捡得的一条命？
还有这碗药的成分，冬葵子蓖麻，好像，好像是……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浅愫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子，只盼望他千万不要说出来。
男子将药碗递回硫玉手中，与她对视了一眼，转回头，无可奈何的说道：“你的孩子，没有了。”
孩子？
这一定是个笑话，可是却一点也不好笑。
浅愫不相信，目光空洞地苦笑了一下：“你骗我。有孩子怎么会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原来你自己也还不知道。”他的眼里满满都是心疼，“也有可能，毕竟这个孩子还不足一月。你原本就已经动了胎气，又中了断肠草之毒，毒性就全部转移到了孩子身上。换句话说，也就是这个孩子，救了你。”
目光更加空洞，眼角像是有冰凉的液体流下，指尖嵌入掌心的疼痛告诉她，这是真的，那不是一个梦。那个孩子，是真的，最后化作一滩血水，也是真的。
何其残忍？她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却是因为，他死了？
这是那个人的孩子，长大以后不论是男是女，大概也都是长得一副魅惑众生的模样。如果他还活着，自己一定会把他当做只属于自己的宝贝，好好呵护，好好疼爱。
可是，他死了。
还没来得及见到他的样子，没有听他叫一声娘亲，就胎死腹中了。像是缅怀一段不只有过还是没有过的感情。可如果只是为了让自己与他断绝一切，何必要她的孩子付出生命的代价！
浅愫闭上眼，任由泪水肆虐，虚弱地说：“你们，先出去好吗？”
男子关切的帮她掖好了被角，起身沉重地缓缓对硫玉说：“我们先出去吧。”
直到听到了关门的声音，她便再也忍不住，抱着膝盖大哭了起来，只觉得一生的泪水都快在这短短几天流完了。
老天爷，你好狠的心，自己与孩子只不过是你手中的玩偶！
大概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所以前几日自己才会变得那般敏感冲动吧。
孩子，原来你不是没有提醒过自己的。
是娘亲的错，都是她的错，她不配做你的娘亲！孩子，是娘亲对不起你，是娘亲不知道你已来到这个世界，是娘亲害了你，是娘亲抢了你的命！
乖孩子，你还那么小，一个人走黄泉路是不是很孤单，很可怕？
自己作为你的娘亲，又怎么舍得让这么乖的你孤孤单单的走？
不要怕，娘亲来陪你，马上来陪你。
黄泉路上，娘亲拉着你的手一起走，好不好？
目之所及的也只有桌上的那只药碗，浅愫挣扎着下了床，摇摇晃晃地攀到桌旁，颤抖着举起药碗，在桌角狠狠地敲了一下。
锐利的瓷片，离雪白的手腕越来越近，浅愫释然的闭上了眼，伴着丝丝解脱的笑意，瓷片划过手腕，艳红的温热血液滴滴答答流下。
“神仙姑姑！”
就在瓷片深入动脉的前一瞬，门突然被推开，伴着一声小孩稚嫩清亮的童音。
“啊，血！”推开门的小女孩吓得捂眼大叫，立刻引来了刚离去不久的两人。
男子焦急的冲了上来，撕开衣角为她包扎，一面指责她：“你是疯了吗？为什么这么轻视自己的命，这是你孩子换给你的命！”
硫玉忙着安慰受了惊吓的小女孩：“小妹妹，你是谁家的孩子？来找谁啊？”
女孩还未能从那么大的惊吓里缓过来，口齿不清的回答：“我……我叫心儿，是山上……山上樵夫家的孩子，我……我娘得了病，我是……我是来找……来找神仙姑姑的。”
“神仙姑姑？”硫玉不解的问。
“是啊，这茅屋里原本住的是个散药给穷苦人家的神仙姑姑，又漂亮，又善良。我们都很喜欢她的。”小女孩又想起了刚才的一幕，害怕地说，“可……可今天我来找她，却看见了……看见了这个姐姐，流了好多血。”
硫玉摸了摸女孩的丱发头，温柔的笑道：“神仙姑姑呢，暂时不在家。姐姐帮你拿药好不好？”
小女孩觉得这样一个温柔的姐姐一定不是坏人，于是快乐的点了点头：“好。”
男子目送硫玉与小女孩远去，差不多也消尽了怒气，语气平和下来，但还是有一点薄怒：“你说你……唉。”
浅愫知道他是真心的在关心自己，所以才会无奈到说不出话来，都还是不肯说她一句重话。虽说还不清底细，可他的关心还是让自己觉得他像兄长一样亲切。
“对不起。”浅愫轻声抱歉地说，“让你们担心了，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傻事了。”
看了刚才的那个叫心儿的小女孩，她才明白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愚蠢。死是世上最简单的事，活在世上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当初来到这儿的本意，是想要像师父一样采药救人，可是现在，却连自己都还要别人救。
还有他刚刚说的一句话，这是她的孩子换给自己的命。她孩子的命怎么可以被这么糟蹋，就算死后去了黄泉路，孩子也一定是会怪她的，怪她没有好好珍惜这条命。
在床上休养了许多日，她也渐渐从两人的对话中知道了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男子叫夜旸，硫玉是他的婢女，两人都是南方人，二人一路北上是为了找失散多年的妹妹。半路上遇到了树林里奄奄一息的她，就就近找了这个茅屋暂时安顿了一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也明确了自己想要开一个医馆。用师父的医术造福四方百姓，既能让生活有了保障与奋斗目标。也能，为孩子积点德，希望他来世投个好人家，不要再是一个像她一样的娘亲。
下地还有些不稳，浅愫在柜子里的包袱中挑了件月白衣衫穿上，把发随意拢了拢，提起精神往门外走去。
推开门，便闻到了空气里熟悉的药香，她知道二人也都是懂医的，否则也救不了自己与心儿的娘亲。
硫玉正在熬药，烟火熏得她连连咳嗽，浅愫看着她就想起了清影那丫头，思绪又有些跳脱。
“你怎么出来了？”硫玉看见她，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扇子，从烟雾里走出来，连连劝她，“快回屋去躺着，乍暖还寒的天，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浅愫虚弱地笑说：“也已经在床上躺了许多天了，再躺下去，才真的是要病了呢。也不好意思一直烦你们照顾我。”
“怎么站在外边？”夜旸从远处就看到了在风里几乎摇摇欲坠的浅愫，急忙加快脚下的步子走过来问。
“别把我真当成弱不禁风的病人，我已经好了。”她冲过分紧张的夜旸一笑，“是有些话想和你们说。”
夜旸与硫玉疑惑地对视一眼，说道：“还是先进屋，有话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