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跑的马进入了一片茂密的林子,笨重的车身在林子里不好走,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但不久后跑出了树林,就重新恢复了原来的速度,不远处便是万丈山崖了。
高孝瓘看到不远处的悬崖时心里一紧,骑马的速度越来越快,离马车越来越近。
就在马车即将掉入万丈悬崖的瞬间,车里的人突然勒住了缰绳,生死一线,千钧一发。
他也立即叫停了马,感到疼痛的白马发出刺耳的鸣叫,前脚离地站了起来,以云雾缭绕的山头为背景,男子与骏马形成了一副绝伦的写意水墨画,细细碎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浑身像是笼着温暖而耀目的光晕,如同从九重天上骑着天马而降临的仙人。
容袭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挟持住浅愫,加之安怜兮,三人一起下了车,慢慢走到崖边。
浅愫被带到离万丈深渊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只要轻轻一推,便会下坠,永远与他生死相别。
“王爷请别追了!”安浅愫看着爱慕的哥哥为了另一个女人苦苦追了她那么久,气得简直快要发疯。
她绝对不会让安浅愫留在他身边的,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着能得到,尤其是安浅愫。“如果您让安浅愫离开您身边,我就饶她不死,但如果您要留住她,得到的只会是一具尸体!”
高孝瓘看着浅愫白皙的脖子上被划出的血痕,心底一阵疼,想要让她活就只能让她走?要让他抛弃了她?不可能!他要她活,更要她留在自己身边!暗暗在心里下了充满杀意的决心,才发现自己原来也会放不下到这种地步。
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一件东西失去过,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女子天生就会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望。她的平静淡然,她的盈盈笑意,与多年之前的她是何其相似,只要看着那一双眼睛,里面的喜怒哀乐就能牵动着他的心,让他坚硬的心慢慢变得放不下,舍不得。难免对自己有了些自嘲,只是为了一个相似的人就会这样冲动,将来若有幸找到了本人,岂不是毁天灭地也只消她的淡然一笑吗。
浅愫一低头便能看到深不见底的深渊,不由回想起那日,自己也是被容袭推下山崖。再想到是她害死了娘亲,心里便有了无奈的恨意,冷然说道:“容袭,你害死了娘还不够,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吗?”
“你说什么?”容袭惊诧,不敢相信。
浅愫不屑地凄然冷笑,从袖中拿出一片衣角,扬在风中:“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二娘,我也叫你二娘十五年了,你怎么就那么狠得下心?我原本是看在你要死了的份上,想拿着这证据来告诉你,我可以原谅你。但是没有想到,你到死前还是执迷不悟。”
容袭顿时变了脸色,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按浅愫已经知道了一切。不仅知道是自己推她下山崖,还知道秋桐是自己下毒害死的。
可是她既然早知这一切,又为什么隐忍不发?
总不会是因为真的想要既往不咎吧?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她一定是想着要将来一并让自己偿还。
这样一来,安浅愫是无论如何都要死的了。
就在容袭出神思索之时,电光火石中,暗器已经像离弦之箭般向安怜兮飞去。
浅愫预感到血腥的场面,急忙闭上了眼。
等到听到惊呼声再睁开眼时,她却发现倒下的居然是容袭,她是那样奋不顾身地救了自己的女儿。
而插在她胸口的所谓暗器,竟然只是一片在平凡不过的树叶,染上了血色,在瑟瑟风中摇摆不定。
安怜兮看着自己的母亲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在了她面前,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也忘了哭泣,只是动了动嘴唇,轻轻吐出几个音节:“娘,娘。”
“怜兮。”容袭的眼睛睁得很大,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胸口的树叶,那真的是树叶吗?竟可以直穿入人的血肉骨骼,她疼得几乎快要昏了过去,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勉强说出一句话:“为娘……报仇。”
“娘!”安怜兮是彻底崩溃了,仰天长叫,伴着风声听来好不凄凉。她愤怒地举起碎瓷片,逼近浅愫,把她逼得离悬崖更近一步,加重了手中的力气,浅愫脖子上的血便顺着瓷片缓缓流了下来。她恨透了这个女人,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却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如今居然连娘都因她而死了,那是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人啊。
安怜兮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浅愫千刀万剐。
高孝瓘看着绝望地闭上眼的女子,心里暗自立下了誓言,绝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
一瞬间,又一片树叶如同被赋予了神的力量一般从修长的指尖飞出,在天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安怜兮显然已经忘记了危险,她挥舞着瓷片背对高孝瓘站在浅愫面前,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了危险之中。那片杀伤力极强的树叶就这么硬生生地刺进了她弱小的背部,安怜兮疼得往前一仰。
浅愫下意识还想拉她一把,却还是晚了一步,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叫声,她伸着空荡荡的手,眼睁睁看着年幼的安怜兮摔下了悬崖,不免有了浓浓的犯罪感。
她心里很害怕,那个曾经笑容温暖的男子,怎么手段也可以如此凌厉?竟对一个小孩子下手。虽说他是为了救自己,可是,方式也太过血腥了些。人命对他而言就真的那么不值钱?
对了,自己差点忘了,他是血战沙场统帅三军的兰陵王,人命对他而言的确是不值钱的。如果有一天,换做是自己对他造成了威胁,他是不是也会这样无情地杀了自己?
看着依旧笑容美好的男子向她走来,她几乎想要逃,无奈身后是悬崖。
逃,又能逃到何处呢?安丞相府已经没有了,自己现在就如同一根苇草,她是自己的夫君,唯一的依靠,如今,他让自己生,自己便生,他让自己死,自己便死。
高孝瓘慢悠悠地骑马上前,面带笑意的看着熟悉的容颜,劫后余生,她一定是吓坏了。
不过没关系,自己以后会好好保护她的,不让这种事情再发生。她害怕,自己何尝又是不怕的呢?
高孝瓘一把把浅愫按进怀里,好像还是在害怕她会消失,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自己之前什么时候有过,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声音柔得像一汪春水:“愫愫,不怕。”
这是他第一次抱她,也是第一次不是因为外人在的关系,而像她的爹娘一样亲昵地叫她愫愫。男子的怀抱温暖有力,语气温柔关切。
浅愫之前在瓷片放在自己脖子上和划出血痕之时都没有哭。可是现在,明明所有危机都已解除,应该是开心的时候,她却无声地哭了出来,心里头五味杂陈般不是滋味。
那一刻,她承认自己迷恋上了这样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着,呵护着的感觉,可是,她还是怕,怕那颗在这样温暖的怀抱之下的冰凉冷血的心。
高孝瓘美玉似的手向她一伸,浅愫的柔荑便默契十足地搭了上去,只见白衣在风中一飘动,两人乘上了同一匹马。白马兴奋地嘶鸣了一声,载着两个主人回到了兰陵王府。
清影见到了自家小姐终于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激动地连声念佛:“小姐,您和王爷总算回来了,可吓死清影了。”
“傻姐姐,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浅愫盈盈而笑,释然得好像刚才一切惊心动魄的经历都未曾发生过。
“但我就是怕嘛,现在心还砰砰直跳呢……”
“清影。”高孝瓘打断了她,“快去拿金创药来,愫愫受伤了。”
清影不可思议地顿了顿,才发现了浅愫脖子上触目的伤痕,立刻紧张起来,眼中又泛起一阵晶莹,匆匆行了个礼,着急道:“是,奴婢马上去。”
浅愫倒也不在意自己的伤,看着清影焦急远去的背影笑了笑,她真的是一直如同姐姐般对她那么好。
手突然被握住,执起。
浅愫惊讶,但并没有抽走。她出神地低头一路看着十指交握的两只手,这是第一次与一个男子执手,难免有些紧张与害怕。
可是她的心里明白,结发为夫妻。这手一旦交握了,便是一辈子执手偕老的承诺。更何况,她现在再也没有胆子抗拒他了。
大婚之夜以后高孝瓘便没有在新房睡过,新房对他来说几乎是个陌生的地方。房中早已没有了那夜殷红的喜气,现在也没有过多的摆设,普通得一点也不像一个王府中的房间。
接过火速跑来的清影手中的金创药,倒了一点在手上,如玉的手指羽毛一样游走在雪颈上的伤口,看着女子忍着痛连眼泪也不流一滴,眼中的倔强令他心里针刺般疼痛起来。
好好一个小姑娘做什么要那么隐忍,把所有伤痛往肚里咽,在自己面前,她就不能放心地哭出来吗?
收敛了一下悲伤的情绪,目光从那双会让他心疼的眼睛移开,专心把金创药涂抹到伤口上,随便找了个话题慢慢开口道:“愫愫,这房间收拾得甚是清雅啊。”
“没什么清雅不清雅的,只是不喜太过累赘罢了。”
“好,甚合本王心。”温暖笑容是一如既往地如阳光般灿烂刺目。
涂完了药,他把金创药递给清影示意去放好,回头再看向她时,笑意已经隐了起来,表情认真严肃:“愫愫,你回来的事,最好还是暂时不要张扬。”
“我明白。”浅愫顺从的点头,她当然很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自古以来那个皇帝不怕沉下自恃功高,恣意妄为,更何况当今皇上的凌厉手段她又不是没见识过。高孝瓘为了自己私放逆贼,无疑是已经触到了龙的逆鳞,如果他如今再带着自己这个造成这次事故的导火线回去,皇上一定视自己为能引发高孝瓘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的眼中钉,怎么可能容下她?她是必死无疑的,甚至连高孝瓘也会被他一并斩草除根。
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假装自己在混乱之中以死于逆贼之手,这样皇上说不定还会顾及一些血肉之情,不对高孝瓘动手。最多也就是在大众面前,让他受些轻微的惩罚,既警告了他,又提醒了其他的人,还能提高自己的权威。
又是一举多得的好事,他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