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希龄也不矫情,了洋车用手杖向东北方向一指:“去六国饭店。[ ”
陈锟头大了,六国饭店那可是姚姐经常出没的地方,不过转念一想,哪有那么巧遇,所以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来到东交民巷六国饭店楼下,果然遇到了一个熟人,不过不是姚姐,而是徐二,这家伙捧着一本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完全没注意到陈锟的到来。
“熊老,到了,我在这等您。”陈锟停车道。
熊希龄却道:“不用,随我一起进去。”
“这……不好。”陈锟有些犹豫,万一那些日本特务还在饭店里守株待兔等着抓“朱利安”,再看到自己,那就不妙了。
“都是我的朋,没什么不妥的。”熊希龄坚持道,陈锟不好拒绝,冲徐二喊了一声:“徐二,帮我看着车。”
徐二一抬头,见是陈锟,吓得一哆嗦,忙道:“好,好。”
陈锟跟随熊希龄进了六国饭店,大堂的沙发只零散坐着几个白人,并没有日本人的特务,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堂经理见熊希龄驾到,赶忙前招呼:“熊总理,林先生他们已经在等您了,这边请。”
来到楼咖啡厅,一间靠窗的包房内,已经坐了四个人,俱是西装革履的打扮,其中一人还是陈锟的老相识,林文静的大伯父林长民。
见到熊希龄带了一个陌生面孔的年轻人进来,这四个人都有些诧异,林长民更是目瞪口呆,心这不是前段时间被通缉的赤俄间谍朱利安么,怎么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六国饭店了。
熊希龄道:“锟,我来引见,这位是汪大燮先生,和我一样,代理过国务总理的;这位是刘崇佑先生,众议院议员;这位是林长民先生,做过一任司法总长的,现在是总统府外交委员会事务主任,最后这位叶景莘先生和林先生是同事,总统府秘兼外交委员会秘。”
又向四人道:“这位年轻人是我的忘年交,最近出台的京师公厕管理规则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陈锟不卑不亢,拱手道:“陈锟,字昆吾,宣武门内紫光车厂一个拉车的。”
熊希龄见他从容得体,心中暗喜。
四人也暗暗称奇,这伙虽然出身卑微,但风度翩翩,怪不得熊希龄这样看重。
林长民恍然大悟,原来此人和朱利安完全是两个人,不过世间居然能有两个人长的如此相似,也是一桩奇闻,当然此事较为敏感,他也不便多,只能藏在心里。
服务生端来两杯咖啡,银匙和方糖,陈锟一边听他们谈天地,一边很自然的拿起方糖放入咖啡杯,用银匙搅了搅,左手端起托碟,右手拿起杯浅浅酌了一口,咖啡不错,香浓幼滑,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的一举一动落在林长民眼中,却又令其生疑,这位“车夫”喝起咖啡来有板有眼,可不像是粗俗的下等阶层的苦力,在林长民印象中,拉车的喝水总是像牲口那样端着瓢咕咚咕咚狂饮,这位却如此斯文雅致,就像是哪个大宅门的少爷一样,就算他是熊希龄的忘年交也不应该,因为熊希龄老爷平时在府根本不喝咖啡的。
正在心猿意马,叶景莘道:“宗孟兄,巴黎方面的最新消息,还没讲给熊老听呢。”
林长民忙道:“是这样,梁启超昨天又打电报来,言英法对我索回山东主权皆不支持,五强之中唯有美国威尔逊总统再三强调公理正义,呼吁建立新的国际秩序,无奈孤掌难鸣。”
熊希龄叹气道:“欧洲列强虽然和日本素有矛盾,但断不会为了中国而开罪日本,借巴黎和会讨回山东主权已然渺茫了,对了,湖南方面有什么消息?”
汪大燮道:“吴佩孚依旧在衡阳按兵不动,隔三差五通电全国呼吁和平,暗里和南边的赵恒惕眉来眼去,据两人已经结为八拜之交了呢。”
刘崇佑冷笑道:“这是故意让段合肥添堵呢,吴玉骁勇善战,一路南下,势不可挡,可段祺瑞却把湖南督军的位给了张敬尧这个酒囊饭袋,而张敬尧又是吴佩孚最瞧不起的人,段祺瑞这么一搞,生生把自己武力统一全国的大计给破坏了,两广就在眼前,吴佩孚却按兵不动,诸位看,保不齐哪天吴佩孚会带着人马杀回来。”
他们在这儿谈的热火朝天,陈锟却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哈欠,什么段祺瑞吴佩孚什么的,自己一个都不认识,也插不话,当真没趣。
熊希龄注意到他的不耐烦,便道:“锟,有事先回去,待会我自己叫车,这边很方便的。”
“那怎么成……”陈锟客气了两句,还是告辞出来了,回到饭店门口,刚想调侃徐二两句,忽听身后一阵高跟鞋踩在水门汀地面的急促声音,伴随着一个男人的呼喊:“密斯姚,等等我。”
然后是熟悉的女声:“徐公,我心里已经有人了,而那个人不是。”
陈锟一惊,这不是姚依蕾的声音么。
怕什么来什么,只听脚步声冲自己这边过来了,陈锟手足无措,方寸大乱,徐二好奇的看着他,心这怎么回事。
那边徐庭戈依旧死死纠缠:“姚姐,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要和他决斗!”
姚依蕾不搭理他,蹭蹭走到陈锟的洋车旁,抬腿就了车:“车夫,快走。”
陈锟不敢回头,拉着车就跑,徐庭戈也跳了徐二的车,吩咐道:“快追!”
两辆洋车追我赶,不过还是陈锟技高一筹,在十字路口甩掉了追兵,徐庭戈望洋兴叹,抱怨徐二:“怎么跑得这么慢?”
徐二委屈道:“我昨晚到半夜,精神不足,请少爷原谅。”
徐庭戈一跺脚,不什么了。
……
“车夫,跑的蛮快的,停下
陈锟将车停在路边,姚依蕾从钱包里拿了五角洋递过来,他不得不伸手去接,四目相对,姚依蕾差点惊呆。
“朱利安”让她刻骨铭心,永世难忘,而眼前这个车夫和朱利安竟然如此相似,简直让人怀疑就是一个人。
“……认识我?”姚依蕾试探着问道,到底是交际圈里混过的,她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差,看车夫的神情,似乎在躲闪着什么。
“认识,家汽车曾经撞过我们车厂的车。”陈锟老老实实的答道。
姚依蕾松了一口气,她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那个跑出来质问自己的车夫个头很高,相貌也挺英俊,脸型和朱利安很像,当然气质差距就大了。
“哦,是。”姚依蕾毫无顾忌的盯着陈锟的面孔,寻思着如果给他贴胡,简直就是另一个朱利安。
“姐,您没事。”陈锟问道。
“没事,这是的钱。”姚依蕾把银币抛给陈锟,看了看洋车钉着的“紫光”铜牌,若有所思。
……
徐二拉着洋车过了马路,徐庭戈站在车四下观望,难寻姚姐的芳踪,不禁狠狠挥了一下拳头。
“少爷,回府么?”徐二问道。
“回去。”徐庭戈颓然坐下。
走到半路,他忽然又改了主意:“去陕西巷!”
“好嘞,陕西巷。”徐二调转车头,心里却有些惊讶,少爷竟然去八大胡同玩,这要是让老爷知道 ,还不打断他的腿。
不过这就不是下人考虑的问题了,徐二拉着车直奔陕西巷而去,这里是京师妓院云集之地,民国之后,不许官员狎妓的规定被取消,京城烟花行业迅速发展,名妓层出不穷,什么赛金花、凤仙之类脍炙人口,就连徐二这样的货色都能出一两个赛金花智斗瓦德西,蔡松坡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段来。
到了陕西巷附近,徐庭戈下了车,打发徐二在胡同口等着,自己随便找了一家妓院去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姚依蕾拒绝了,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如果不找个地方发泄发泄,势必要憋出病来。
老鸨看到一位眉头紧锁,衣着华贵的公爷登门,顿时笑脸相印,请他楼雅座伺候,好酒好菜招呼着,又叫了一帮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们过来供公挑选。
“都不行,换!”徐庭戈一挥手,这些庸脂俗粉,焉能和姚姐相比。
陆续换了几批都不满意,酒倒是喝了不少,老鸨眼珠一转,问道:“少爷可曾有相熟的姑娘?”
“没有。”
“那少爷喜欢什么样的,我好帮您找。”
徐庭戈想了想,一脸神往的道:“她一定要美丽妖娆,又要活泼可爱,还要有情趣,懂得英文诗歌和巴黎最流行的时装。”
老鸨瞪大了眼睛,心这位少爷的要求还真是过分,她讪笑着:“少爷,的这样的姑娘,我们不是没有,最近来了一位海红倌人,就喜欢穿洋服,洋文,不过……价钱可不低。”
徐庭戈本来心情就不佳,又喝了一点酒,当场就怒了,一拍桌道:“知道 我是谁?我叔父是陆军次长徐树铮,我有没有钱!”
老鸨立刻装出大惊失色的样:“哎呀,原来是徐少爷,我有眼无珠,该死,该死!”
着还照自己脸虚晃了几下。
徐庭戈烦躁道:“还不快把人叫来。”
老鸨道:“马就来。”颠颠的下楼,过了一会果然领了一个身段苗条,皮肤白皙的女郎来,举手投足之间颇有摩登感觉,徐庭戈眼睛都直了。
“徐公,这位是海来的曼莉姐,们慢慢聊。”老鸨嘻嘻笑着,倒退出去,帮着把门关了。
曼莉姑娘到底是海滩混过的,搭眼一看就知道 徐庭戈是个失恋的大学生,再加老鸨叮嘱过,对方是陆军次长家的少爷,不可怠慢,自然尽心伺候,她帮着徐庭戈斟酒,用带着吴侬软语口音的国语问道:“可否和我分享的忧伤呢?”
如此温柔体贴,徐庭戈几乎迷醉了,含着眼泪将自己的失恋故事徐徐到来……
……
妓院楼下,又有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客人光临,进门就问:“曼莉姐在不在?”
老鸨挥舞着手绢迎去:“哎哟,是陈教授,您可有日没来了,那啥,曼莉今天身不舒服,我帮您再找一个漂亮的。”
陈教授道:“胡,我和曼莉约好的,怎么可能突然不舒服。”着自顾登楼,慌得老鸨在后面紧追:“陈教授,曼莉真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