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半拉月就要过年了,这个节骨眼什么人没了之类的晦气话,谁不窝火,再加顺家里干的是半掩门的卖肉生意,大家平日里就都看不起他们,连带着他们家的客人也跟着不待见了。[

    一个牛犊似的壮站出来,瓮声瓮气的质问道:“谁,比大夫还会瞧病?乱话心我揍!”他穿一件黑布旧棉袄,肌肉将衣服撑的仿佛了一号。

    陈锟下打量着壮,向前迈了一步,壮不甘示弱,也往前走了一步,两人像斗鸡一样互相恶狠狠地对视着。

    壮卷着袖,一双钵盂大的拳头捏的啪啪直响。顺听到动静,从里屋出来嚷道:“宝庆,这是干啥?”

    “没的事,我就是想问问他,大过年的在这儿胡咧咧个啥!”宝庆依旧气势汹汹,眼睛却瞟了杏儿一眼。

    陈锟注视着宝庆的眼睛慢慢的道:“我有个朋就死在绞肠痧这病,响当当的一条汉硬是活活疼死的,死后我把他肚腹剖开,肠都烂得流脓了,要想练我奉陪,可现在不行,人命关天,耽误不得。”

    忽然里屋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几个街坊慌忙撩开帘进去,顿时惊呼道:“杏儿娘,别想不开!”

    屋里炕,杏儿娘面如白纸,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正颤抖着手想去地捡那锋利的碗茬。

    “娘!”一双儿女扑了去,可是当娘的连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微微的摇着头,表情痛苦不堪,她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

    邻居们猛然醒悟过来,杏儿娘平日里那么能吃苦受累的一个人,竟然疼想寻死,可见这病得有多重,这外乡虽然话讨人嫌,但话糙理不糙。

    邻居中有个花白头发的中年汉道:“我看这后生的在理,他婶疼的实在撑不住了,要不然咱找西医来?”

    大嗓门老头也点头:“抓药熬药的起码几个时辰,吃了也不一定好使,还是请西医看好。”

    “这大半夜的哪儿去找西医,洋人的大夫都住东交民巷,进都进不去,再了,西医出诊可比中医贵多了,看个病灾的都得十几个大银儿,这谁受得了。”人群中传来这样幽幽的一句,大家又都不言语了。

    确实,西医的出诊费和药费都比中医贵老鼻去了,洋人医院那是达官贵人瞧病的地方,皇城根底下的老百姓们连饭都吃不饱,病灾的通常都是硬捱,实在没辙才找医生,杏儿家穷的叮当响,又有个不管事只顾喝酒耍钱的混账老爹,别凑不够看西医的钱,就是凑够了,这钱谁来还?

    忽然,杏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眼婆娑哀求道:“大伯大妈,叔叔婶,求求们救救我娘!”

    果儿也跟着跪下,拧着脖不话,一双眼睛都红了。

    邻居们都叹息不语,只有宝庆瞪着溜圆的急的直搓手,想去扶杏儿又不好意思。

    “人命关天,管那么多干毛!有多少都算我的!”陈锟一声吼,把街坊邻居们心底的那点自私全都赶的烟消云散了。

    “不能让杏儿娘就这么疼死,找大夫去!”大嗓门老头也跟着喊道,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表示赞同,事不宜迟,立刻行动,请西医是大事,必须要有大人出面才行,大家公推刚才那位花白头发的中年人出头,他是当巡警的,地面熟悉,认得洋人医生在哪儿住。

    “薛巡长,全靠了

    薛巡长:“宝庆,回家把我的大衣和马灯拿来,麻溜的。”

    “好嘞庆迅速回屋拿来他爹的巡警大衣和一盏煤油马灯。

    “宝庆、顺,俩跟我去。”薛巡长安排道。

    果儿:“我也要去!”

    薛巡长:“别去,在家照顾娘。”

    陈锟回顺家里拿了自己的褡裢袋出来,高声道:“同去!”

    “走!”薛巡长一招手,带着三个后生出了大杂院,径直往宣武门内去了,寒冬腊月,滴水成冰,马路的车辙印冻的结结实实,坚硬无比,四个人空无一人的路急匆匆走着,前面巡警阁里有人喊道:“干什么的!”

    “老张,是我,邻居病了,去请大夫。”薛巡长从容答道。

    “哦,是老薛,过去。”巡警摆手让他们过去,可陈锟却停下脚步,静静的站了几秒钟,回身几步把躲在墙角的果儿拽了出来。

    “唉,一块儿去。”薛巡长看到果儿倔强的眼神,心一软道。

    东交民巷那是洋人的地面,半夜三更的闯进去指不定让洋兵一枪崩了,万万去不得,幸亏薛巡长知道                   宣武门内有个美国人开的诊所,平日里美国大夫坐着四轮马车出诊看病,给洋人看,也给中国人看,要找西医的话,找他是最好的选择了。

    五个人很快来到诊所门口,打更的梆声不紧不慢的传来,已经三更天了,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宝庆瞧了瞧门挂着的“花旗诊所”大牌,去砰砰的砸门,北风嗖嗖的刮,家家户户的狗都缩着不吭声,诊所里更是一点生息都没有。

    “不会是回花旗老家过年了。”宝庆敲了半天没反应,纳闷道。

    “西洋人不过春节,只过圣诞,兴许是喝高了,听不见

    大伙儿都把目光投向薛巡长,他虽然只是个微末巡警,但好歹是世面混的人,见多识广拿主意全靠他了。

    可是这当口薛巡长也抓瞎,要是中国人开的诊所,他兴许有办法,但是和洋人沾边的事情他就打怵,这万一弄不好,可是丢饭碗的事情。

    “砸门!”果儿弯腰从路边捡起一块碎砖头就要往里面招呼。

    陈锟伸手制止了果儿,退后几步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忽然向前疾奔两步,蹬着围墙就去了,他个高,手臂长,一下抓住了墙头,紧跟着一个翻身就过去了。

    墙头不算高,比起在关外砸窑插千时候翻的墙差老鼻了,他三步两步去把门闩下了,外面的人一拥而入。

    花旗诊所租的是一个中式四合院,三进三开间,诊室设在倒座房,主人住在垂花门里面的正房,冬天房都挂了棉窗帘,听不到声音也是有可能的。

    陈锟一指宝庆:“,托我一把。”

    宝庆不含糊,前一步蹲在地,让陈锟踩着自己的肩膀了二门的墙,垂花门打开了,薛巡长心惊胆战:“这不跟做贼一样的么?”

    人命关天,谁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在陈锟的带领下来到正房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喊:“医生救人,救人。”

    房间里亮起了灯,然后是响起一连串语速很快的洋文,大家虽然听不懂话里的意思,但却听出语气里饱含的愤怒。

    一道刺眼的手电光射过来,紧接着是“啪嗒”一声,只有薛巡长和陈锟听了出来,这是六轮手枪扳开击锤的声音。

    “先生们,把手举起来,要慢。”厢房门口传来声音,很地道的汉语,但总有股不出来的古怪味道。

    陈锟先把手举了起来,大伙儿他,也慢慢举起了手。

    正房的门开了,一个穿着棉睡衣的西洋人走了出来,看到院里站着五个中国人,心里顿时一惊,改用汉语质问道:“们这些窃贼真是无法无天!”

    “大夫,我们不是窃贼,我是京师警察厅前门巡警所的薛平顺,这孩的母亲患了疾病,我们是来请您出诊的,在外面叫了半天门了没人应,孩们急了才爬进来的,回头该怎么罚我们都认,您大人有大量,救命要紧。”关键时刻,薛巡长的口才还算不错,他一使眼色,果儿就跪下了,不顾地冻得坚硬就猛磕头。

    “滚出去,们这些义和团暴徒!”厢房门口拿左轮枪的洋人怒气冲冲的吼道,陈锟眯着眼睛一眼,那人留着粗犷的络腮胡,四十来岁年纪,个头很高,象头发怒的狮,似乎如果不速之客们不立刻出去的话,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扣动那支柯尔特左轮手枪的扳机。

    顺他们都吓傻了,洋人可不是善男信女,他们发起脾气来连当年的太后老佛爷都降不住,真要开枪毙了这几个擅闯民宅的人,那还不是白死的。

    陈锟却迎着枪口走过去了,直走到洋人面前,两人身量差不多,就这样四目相对,鼻尖对着鼻尖,枪口顶着胸膛。

    “治病救人,医生天职,现在病人就快死了,我就要一句话,是去,还是不去!”陈锟掷地有声的话语让薛巡长和顺他们暗暗叫苦,洋人脾气大,顺毛捋才行,这样顶牛只会把事情办砸。

    可是那洋人竟然没生气,反而合了手枪击锤,问道:“我出诊的费用很高,出的起么?”

    陈锟拍拍肩的褡裢袋:“要多少给多少!”

    “很好,我还有一个问题,凭什么认为我才是医生,而不是那位斯文的先生

    “虽然住厢房,但是电话线是扯进这间屋的,所以才是诊所的主人

    正房门口的另一个文质彬彬的洋人饶有兴趣的听着他们的对话,耸耸肩膀用英语:“肖恩,难道不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么,足以排解漫长冬夜的无聊时光。”

    被称作肖恩的洋人笑道:“雷金纳德,如果觉得无聊,倒是可以和我一起去。”

    “愿意奉陪。”雷金纳德优雅的鞠了一个躬,回房换衣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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